第十六章
不大的空间，唯有姜眠在窗边柔声接着电话，而其余的人，似乎都被那沉默的空气凝结住了。</br></br> “公司里有点事，我得先走了。”姜眠不无抱歉地说。</br></br> 叶舒站起来，扫一眼窗外：“下雨了，等我去拿把伞···”</br></br> “不用不用···”姜眠连连拒绝，“我经纪人在楼下等我呢！”又扭头看向某人：“易洲，你也不用送我。时间还早，你们继续！”</br></br> 说着，抱了下叶舒，转身便走。</br></br> 至于剩下的那人，只当不存在。</br></br> 韩卓扯了扯唇角，拿了打火机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：“失陪一下，我去吹吹风。”</br></br> 但叶舒并不想再回到餐桌旁了，于是她叫住韩卓：“韩总，我可以下班了吗？”</br></br> “你不吃了？”</br></br> “不了，谢谢。”看来韩卓是真醉了，叶舒餐盘里分明已经所剩无几了。</br></br> “那么···我送你回家？”他叼了一根烟，打火机在指尖翻转着，并未点燃。</br></br> “要是韩总这个样子去开车，恐怕我永远都回不了家了。”叶舒笑道。</br></br> “也是。”韩卓失笑，‘嚓’地一声，火焰在指尖点燃。“下班吧，注意安全。”</br></br> 叶舒微笑着朝他点点头，至于沉易洲，直接被她抛在脑后。</br></br> 换了衣服，叶舒心事重重地独自坐电梯下楼，等走到门口，看见夜色下悬挂的雨幕，这才想起忘了拿伞。</br></br> 亏她还去提醒别人！叶舒不禁自嘲，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去一趟。</br></br> 正踌躇间，一辆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眼前，正像黑夜里走出的分身一般。</br></br> 车窗缓缓下降，她与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撞在一起。</br></br> 这个梦游了整场聚餐的“局外人”，甚至未曾沾染上一滴应有的酒气。</br></br> “上车。”低沉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，带着几分别样的朦胧感。</br></br> 叶舒定了定神，直接移开视线。</br></br> “只不过三十分钟，叶小姐就不认识我这个恩人了？”</br></br> 叶舒一动不动，连余光也懒得分给他。</br></br> “所以叶小姐承认之前所说全是谎话？”声音虽低，嘲讽的意味却愈渐浓厚，“真是世风日下···人前一套，背后又是另外一套。”</br></br> “你说什么？”叶舒被激怒了，直了眼睛瞪过去。</br></br> “我说，上车。”他咬字极重。</br></br> “凭什么我要听你的？！”</br></br> “凭我们之间···或多或少，有那么一层‘亲密’关系。”‘亲密’一词，似在他口齿间咀嚼过一般才迸出来，又立刻在空中横行无忌，冲荡耳膜。</br></br> “你···”叶舒目瞪口呆，声噎气堵。</br></br> 他玩味地审视着她的表情，隔了半晌，又峰回路转地吐出一句话来：“怎么不算亲密？毕竟···你可是姜眠的好朋友。”</br></br> 叶舒胸口起伏着，脸色变了又变。</br></br> “叶小姐不上车，是不想承认这关系？或者是姜眠太过单纯，被叶小姐欺骗了？”</br></br> “闭嘴！胡说八道！”叶舒气的发抖。</br></br> 但沉易洲何尝有意退让一步，拿起手机便要拨号：“我这个做男朋友的，有义务告诫她擦亮眼睛。”</br></br> 叶舒一个箭步冲上前，拉开车门，像一阵风般坐进副驾。</br></br> “你敢！”她大怒，活像只决斗的公鸡。</br></br> 但沉易洲早已丢下手机，一面嘴里说着“系上安全带”的话，一面目不斜视地启动引擎。</br></br> 车开了一段距离，叶舒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，不觉懊恼地垂下头，并用双手捂着耳朵。</br></br> “麻烦随便找个路口放我下去。”叶舒坐直了，语气不善的说。</br></br> 这下轮到沉易洲无视她了。</br></br> 叶舒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，气不打一处来：“别装没听见！我可不是姜···”那个名字终究没跑出来，活生生被她吞了下去。</br></br> “不是什么？”沉易洲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，似笑非笑地说：“放心，没人把你当作姜眠。”</br></br> “放我下去。”叶舒拒绝废话。</br></br> “叶小姐，我好人做到底，送佛送到西。”</br></br> “谁要你做好人了？”叶舒面含怒意，“一辆出租车就能做到的事，用你在这装模作样？”</br></br> “叶小姐，请问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？”</br></br> 自她上车之后，这人的声线便几乎没什么变化，始终保持了一种平和的态度。</br></br> 倒显得她的处处针锋相对，似有恼羞成怒、应激障碍的一般。</br></br> 更何况‘对不起’三字，实在沉重，立刻让她没由来地有了一种负罪感。</br></br> 叶舒心灰意冷，泄气似地把后背扎进靠椅里。</br></br> 干脆就看外面的夜景好了，叶舒决定勉强忍一忍。</br></br> 不过这人压根没问她的具体住址···哦，肯定是韩卓那厮出卖了她！</br></br> 想到此处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，觉得自己始终跳不出这人际关系的包围圈。</br></br> “我好心奉劝叶小姐一句，不要把别人的玩笑话当真，免得害人害己。”</br></br> 叶舒瞬间坐直，紧紧攥住双拳：“你什么意思？别人是谁？”</br></br> “韩卓。”他脱口而出。</br></br> 叶舒一愣，没料到他会直言不讳地点名道姓，想了一想，扬着下巴，笑语盈盈道：“那又怎样？我偏要～！”</br></br> 他转头看她一眼，瞳眸里像染了墨汁，黑不见底，给人一种深情的意味；但他说出的话语却是全然相反：“可惜事实更加残酷，是害人尚浅，害己则深。他有玩的资本，你却没有。”</br></br> “到底关你什么事？轮得到你来管？”叶舒收敛了笑意。</br></br> “我好心奉劝，谁想叶小姐定要当作驴肝狗肺？”他笑说道。</br></br> “好心？”叶舒双手抱胸，面带讥刺，“如果嫉妒，你就直说。”</br></br> 像是听见了什么河汉之言、无稽之谈似的，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她：“我需要嫉妒谁？韩卓？”</br></br> 叶舒冷冷一笑，脱口道：“你确实不需要嫉妒他，因为人家的心上人正做了你的枕边人呢～”</br></br> 这话一出口，倒引得沉易洲又深深看了她几眼。随后，他收敛表情，语气也变得寡淡了几分：“既然知道，又何必撞这南墙？”</br></br> “因！为！我！乐！意！”叶舒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挂炮仗，誓要将这辆车炸得粉碎。“千金难买我乐意，一切伤害本人照单全收！”</br></br> 但沉易洲是何等样人？只需一盆冷水，便让这炮仗哑火——</br></br> “全世界唯有叶小姐最没资格谈‘伤害’二字！”</br></br> 话语像裹着寒冰，狠狠砸在叶舒身上。</br></br> “对不起”三字，像滑索一样在喉管里往复来回，但叶舒却终究没有将其付之于口。</br></br> 他不会接受，一定不会接受！她对自己这样说。</br></br> 那么，她是否就有勇气去面对呢？不，她害怕去面对。</br></br> 溃痈的结果太痛！这让她没法接受，隐痛之所以为隐痛，就是不要去触碰！</br></br> 她承认她是一个卑怯的人，于是，她决定彻底龟缩起来，管他有没有硬壳！</br></br> 沉默的空气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，肆掠着每个人的身心。</br></br> 叶舒头抵着玻璃窗，意兴阑珊地望着长街上的车水马龙。</br></br> “叶小姐无话可说？”</br></br> 叶舒动也不动，答无可答。</br></br> “原来叶小姐也承认是自己理亏。”虽是在对她冷笑，但叶舒听得出其中有几分自嘲。</br></br> 实在太难堪了！叶舒不自觉又重新捂住了耳朵。</br></br> 车速骤然变快，叶舒无可奈何，只能强打精神，观察四周车况。</br></br> 就在这时，若隐若现的红光一闪而过，叶舒赫然发现后车竟有人举着相机镜头！</br></br> “沉···易洲！”她失声叫道。</br></br> 身边人侧目看她一眼，表情漠然。</br></br> 然而，她实在很像一只受惊的小鸟：“记者···有记者在跟踪我们！”</br></br> 那是一辆黑色别克，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段其他车无法加塞的距离。</br></br> “你看见镜头没有？”</br></br> “没有。”沉易洲看一眼中央后视镜。</br></br> “怎么没有？”叶舒着急起来，“我看得清清楚楚！是一台单反相机！黑衣服的那个一定是在偷拍！”</br></br> 沉易洲没有作声，稍稍放慢车速，然后倏然变道。</br></br> 别克车反应很快，亦步亦趋地照做。</br></br> 叶舒声音发抖：“完了完了···！真是记者！这下···可怎么办啊？”</br></br> 她脸色惨白，浑身紧绷，动也不敢再动一下。</br></br> “有什么好怕的？”沉易洲若无其事地开口，声音听上去反倒有点悠闲自在。“你和姜眠又不是素不相识。”</br></br> “谁能保证那群记者不会一通乱写？”</br></br> “乱写又怎样？”他扬眉浅笑，“姜眠可没那么小气。”</br></br> “你懂什么？！”叶舒火冒三丈，早知如此，当初说什么都不该上这辆破车！这会儿她宁愿在外面淋雨！</br></br> “不懂。”承认得太快太坦然，反倒显得他嚣张。“所以请教叶小姐，到底有什么可害怕的？”懒洋洋的声音，更加欠揍！</br></br> 叶舒忍无可忍，脱口而出：“若是报道出来，我们之前的关系就会被公众挖掘曝光！”</br></br> 半晌之后，他沉沉开口：“敢问叶小姐，我们之前···是什么关系？”</br></br> 两人四目相对，叶舒本想回避视线，但他像鹰一样攫住了她。</br></br> “说啊，到底是什么关系？”像是问难，他紧追不舍。</br></br> “连说出来都不敢，叶小姐真是···”</br></br> “情侣关系。”叶舒猛地抬头，迎着他的目光，有豁出去的架势。</br></br> “哦。”他回视前方，面含讥讽。“那么鄙人可有幸算得上是叶小姐曾经的男朋友？”</br></br> 这人竟然小心眼到把她之前说过的话拿出来挑刺！叶舒既羞且怒，含愤说道：“是又怎样？我前任一大筐，不差你一个！”</br></br> 但他反而点头认同道：“这倒是实话，毕竟叶小姐对待感情的态度向来敷衍，本人亦早有领教。”</br></br> 叶舒气得吐血，又无可辩驳，只能弓腰曲背，抱头挠发。</br></br> 只听得一声轻“呵”，那人再次开口，势必要将她逼到绝路：“曝光出来又怎样？难道这不是既定事实？”</br></br> “···滚！”叶舒破口大骂。</br></br> 沉易洲并不生气，不过两秒，他突然恍悟的嘲讽至极地说道：“原来姜眠跟我一样，也受了你的欺骗和愚弄！”</br></br> 叶舒眼眶含泪，悲愤地狠狠睇他一眼，又垂下头去。</br></br> “哭也不能掩饰你虚伪的本质！”他再添一把火。</br></br> 叶舒突然出拳，往他脸颊招呼过去，又立刻意识到什么，瞥一眼后视镜，硬生生收回。</br></br> “怎么？还想打我？”他冷笑一声，表情狂乱，“用打人来解决问题，果然是你们姓叶的无耻作风！”</br></br> 这话让叶舒大吃一惊：“什么意思？还有谁曾对你动过手？”</br></br> 沉易洲扯了扯唇角，表情显得敷衍极了，分明是不愿提及。</br></br> “是···我爸爸吗？”叶舒迟疑的问。</br></br> 那人只是沉默，看也不看她一眼。</br></br> 叶舒的心脏猛地下坠···难道叶渊泽在送她出国之后还跑去找了沉易洲的麻烦？可是···爸爸明明向她承诺过的啊！</br></br> “只要他不和我女儿在一起，就不过是只无足轻重的蚂蚁。舒舒，一只蚂蚁是挡不了道的，你大可放心。”</br></br> 叶渊泽的话犹在耳际，虽然她当时痛骂了这蚂蚁的比喻，然而叶渊泽那种毫不在意的态度，却叫她不得不信！但是···假如他又改变主意了呢？毕竟···谁都可以轻易踩杀一只“蚂蚁”，而绝不用为这“蚂蚁”的殒命感到抱歉！</br></br> 事实如何呢？爸爸错了！莫说被踩死，沉易洲甚至像开挂一样，一路爬到云巅之上。这种成就，即使将他比作寻常之人，怕也是一种折辱了！</br></br> 那么，是叶渊泽预知了这种结果？所以背着叶舒仍对他进行了打击报复？</br></br> 叶舒的心脏一阵阵抽痛着，叶渊泽早就死了，她又该去哪里寻找答案？周芹？周成伟？她压根不想从他们那里去追寻往事。</br></br> 更何况···她心中实已有了答案：一个社会关系简单的学生，也只有叶家才会视之如仇雠。</br></br> 庆幸和愧悔交织在一起，让叶舒不自觉地凝眸看向沉易洲。</br></br> 但他毫不领情，反而冷酷地朝她一笑：“怎么？又开始可怜我了？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同情心，免得叫人看了想吐。”</br></br> 出乎意料的是，叶舒安安静静地顺下眼皮，真的不再看他。</br></br>